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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比试剑技?』
赵相肥义皱皱眉,开始为事态感到担心了。
虽然他也听说,像蒙仲这种家族子弟,一般在八岁到十岁左右就会开始锻炼武艺,且蒙仲在赵国时,也曾展示过他在武力方面的能力,但即便如此,满打满算蒙仲习武也不到十年,并且考虑到此子又是庄子、惠子、孟子的弟子,肯定是文才胜过武学,未必招架地住薛公田文身边那些侠勇。
要知道那些粗犷的侠勇,那可是凭着武力、凭着剑技才得到了田文的赏识,且年龄也比蒙仲至少年长十岁,似这种比试,根本就不公平。
想到这里,肥义立刻开口劝阻道:“薛公,请约束您的门客,王宫之内,不宜动刀动剑……”
听闻此言,那名侠勇满脸愤慨地叫嚷道:“肥相,我敬重您是一位贤良之人,但请您莫要插手干涉此事……”说着,他转头用凶恶的目光盯着蒙仲,狠声说道:“我辈虽说粗鄙,但也知晓「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所谓养士千日,用在一时,我牟肖在薛公门下数年,寸功未建,然薛公却待我如知己手足,今日有狂妄之徒出言羞辱薛公,我若视若无睹,还配称之为人么?!”
说罢,他目视着蒙仲喝道:“小子,你可敢应战?!”
听了这个名为牟肖的侠勇一番话,在旁围观的宾客们微微点头。
士为知己者,这个典故说的是「豫让」。
豫让是晋国「六卿之乱」时期,智家宗主「智伯瑶(荀瑶)」的门客。
当时,智伯瑶联合魏氏、韩氏,进攻赵氏,没想到魏氏与韩氏两家恐惧赵氏覆灭后智家对他们下手,便在三家联军进攻赵氏最后的领地「晋阳」时,暗中联合赵氏,里应外合重创了智氏,致使智家一败涂地。
随后,赵氏的家主「赵襄子」,联合魏氏、韩氏,反攻智家的领土,杀死了他深深记恨的智伯瑶,并将后者的头颅,制作成了酒器。
智家,因此在晋国消亡,一部分族人逃亡秦国。
而此时,智伯瑶的门客豫让却没有逃跑,他用木漆涂抹全身,故意使全身皮肤溃烂,又吞下火炭故意使嗓子沙哑,改头换面,就是为了刺杀赵氏的宗主赵襄子,为智伯瑶报仇。
第一次行刺时,豫让躲在茅厕里,趁赵襄子出恭时骤然发难,只可惜被赵襄子的护卫抓到。
被抓获后,赵襄子向豫让问清楚了原因,得知豫让「吞炭漆身」就是为了刺杀他为智伯瑶报仇,颇为动容,对左右说道:“智伯瑶已死,并且无后,然此人仍要为其主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杀之不义,我当谨避之。”
于是,便叫卫士放过了豫让,且此后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豫让。
果不其然,豫让在被释放后,依旧没有打消报仇的信念,哪怕他的友人劝告他放弃这段仇恨:您曾经也侍奉过范氏、中行氏,为何唯独对智伯如此忠诚?
此时豫让便说出了那句千古流传的名言:范氏、中行氏以众人(普通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唯知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
那名友人又劝他道:凭你的才能,倘若竭尽忠诚去侍奉赵襄子,那他必然重视你和信赖你,何不等你得到他的信赖以后,再杀他为旧主报仇呢?
豫让笑着说道:为旧君主而去杀新君主,这是极其败坏君臣大义的做法。我欲杀赵襄子为智伯报仇,就是为了阐明君臣大义,并不在于是否顺利报仇。我若委身于赵襄子,做了人家的臣子,却又在暗中阴谋计划刺杀人家,这就等于是对君主有二心。我今天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即是为了使后世天下怀有二心的人臣羞愧!
得知豫让这番话后,赵襄子更加敬重豫让的为人,命卫士不得泄露他的行踪,更加小心翼翼地躲避豫让。
然而,豫让花了很长时间、用了很多精力,仍然还是打听到赵襄子的行踪,躲在赵襄子必经之路的一座桥梁下。
遗憾的是,豫让的第二次行刺,还是没有成功,据说是豫让的杀气惊动了赵襄子的坐骑,让赵襄子下意识就想到了豫让:“肯定还是豫让。”
于是,赵襄子命卫士到桥下搜寻,果然找到了豫让,并再次将其捕获。
本来赵襄子并不想杀豫让,但又担心豫让一次又一次地来刺杀他,再加上从旁卫士的劝说,他最终还是决定杀死豫让。
然而在他下令杀死豫让前,豫让提出了一个恳求,即希望赵襄子脱下身上的袍子,让他用利剑将袍子毁坏,豫让表示,这样的话,纵使他不能杀死赵襄子,但也能对智伯有所交代了。
赵襄子怜悯于豫让的忠义,便脱下了袍子命卫士交给豫让。
随后,豫让在用剑砍烂了赵襄子的袍子后,大喊一声「我终于可以报答智伯了」,随即引剑自刎。
赵襄子怜悯其忠义,下令将豫让厚葬。
至此,豫让成为了天下义士的榜样,留名青史。
至此,「君忧臣牢、君辱臣死」,便成为了天下义士乃是义臣的信念。
正因为如此,当这名叫做牟肖的侠勇试图挑战蒙仲而报复蒙仲对薛公田文的“羞辱”时,纵使是赵国的臣子们,亦微微点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牟肖等侠勇,甚至于,用略带轻蔑的目光,看着至今仍然没有做出表态的蒙仲。
也难怪,这就是当世对于「义」的定义与风俗。
不得不说,这些赵国的臣子们,他们与蒙仲非亲非故,当然不会为蒙仲说话,此时出面劝阻的,只有肥义,因为肥义唯恐蒙仲被田文的那些侠勇伤害到,毕竟他还希望着蒙仲日后继承他的衣钵,尽心辅佐赵王何呢。
想到这里,肥义提高声音了声调,对薛公田文说道:“薛公,您是天下闻名的齐相,竟要与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计较么?”
见是肥义开口,薛公田文那绷紧的面庞稍稍松了松,只见他轻笑着说道:“肥相言重了。……田某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一名少年计较呢?只不过这名少年几番出言羞辱在下,在下的门客咽不下这口气罢了。……我的门客欲为我讨回这口气,我又怎么能阻止他们呢?不过肥相放心,田某保证不至于伤害到这名少年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牟肖说道:“牟肖,在这宫殿之内,行凶伤人万万不可,不过,以剑术切磋,为在座的宾客增添几分兴致,这倒无妨。”
听闻此言,那牟肖顿时会意,在舔了舔嘴唇后,冲着蒙仲叫嚷道:“小子,你听到了吧?我不伤你,不过与你切磋剑术而已。……你不是曾率五百名士卒夜袭数万齐军且取得胜利么?想必武力不俗吧?可有胆量与我辈切磋切磋?”
“薛公……”
肥义忍着心中的不快,还要劝说,却见奉阳君李兑笑着插嘴道:“肥相,只是切磋切磋,这又无妨?蒙司马率五百兵而破数万齐军的壮举,老夫虽有所耳闻,但终归不曾亲眼见过,如今正好趁机机会让老夫见识见识。……安平君,您觉得呢?”
安平君赵成看着蒙仲,冷哼一声,假惺惺地说道:“奉阳君所言极是,老夫亦想见识见识蒙司马的武艺。”
不得不说,一开始的时候,安平君赵成与奉阳君李兑对蒙仲等人倒也没什么恶感,只不过蒙仲“窜起”的速度太快了,先是被赵主父看中收为近卫,不久之后又升为近卫司马,执掌五百信卫军。
更关键的是,蒙仲非但与安阳君赵章、田不禋等人关系不清不楚,而近几日似乎与肥义、赵王何等人也攀上了交情。
要知道,就算蒙仲投身以赵王何为首的“新君派”,这对赵成、李兑等人来说,也绝对谈不上是自己人,更遑论这小子是真的勇猛,率五百信卫就敢夜袭数万齐军的营寨——留着这小子在,无论这小子支持赵主父、公子章,亦或是支持赵王何,这对赵成、李兑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再加上此人的兄弟蒙虎出言不逊,若能借助薛公田文的手铲除此子,赵成、李兑自然是乐见其成。
“安平君、奉阳君,你们……”
见安平君赵成与奉阳君李兑竟然帮着薛公田文这个外人来挤兑蒙仲这名他赵国的臣子,肥义心中阵阵惊怒,面色难看地抬手指二人正要开口,却见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他下意识转过头,就见蒙仲神色平静地对他说道:“肥相,就到这里吧。……肥相的庇护之情,在下铭记于心,不过这件事因我而起,还是由我来面对吧。”
“……”
肥义惊疑不定地看着蒙仲,见后者神色平静好似并不作伪,这才迟疑着缓缓点了点头。
在说服肥义之后,蒙仲直视着田文。
『阿仲动怒了……』
在场最了解蒙仲的蒙虎,见蒙仲面色愈发平静,暗自兴奋地舔了舔舌头。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族伴,蒙虎太了解蒙仲了,他很清楚,别看蒙仲此刻面色平和,但实则内心恐怕是早已怒火中烧。
不得不说,蒙虎猜得一点不错,蒙仲对田文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要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田文出言不逊、故意生事,但是因为两人身份的差距,以至于赵国的臣子有意无意地偏袒田文——似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这些人就不说了,其余的赵国臣子,哪怕是此前与蒙仲关系还不错的阳文君赵豹,都没有出面为蒙仲说话。
整个殿内,就只有肥义在竭力缓和事态,为他辩解。
而更可恶的是,田文与他的那些门客侠勇们始终咄咄逼人——他蒙仲只不过是反唇相讥,就被定罪为羞辱田文,那田文率先开口羞辱他与他的信卫军,这又如何解释?
“田相,这是你的意思么?”
抬手指着牟勇等凶神恶煞的侠勇们,蒙仲很平静地问道。
可能是因为自信自己门下的侠勇,定能好好教训一番这个胆敢羞辱自己的小子,田文此刻心中的恼怒已消散了几分,更多的,则是落井下石般的快感,他轻笑着说道:“小子,田某原谅你方才的羞辱,你只需与田某的门客切磋一番剑术,为在场的宾客助助兴即可。”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挤兑道:“还是说你怕了,怕输给田某的门客?要做一个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