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回到家中时，看见了正在苦读兵书的王敦，心下稍慰。</p>
他本欲带上这个弟弟，一起南下梁县。</p>
但一想到弟妹回洛阳后，眼神冰冷，不吵不闹，直接搬去了城外别院，与弟弟形同陌路，期间甚至还入宫了一次，心下就有些不安。</p>
唉，想必处仲也很烦恼吧。</p>
叹了口气后，他便带了些随从，与潘滔一起南下梁县了。</p>
梁县并不远，第二天近午就看到了远处地平线上的城郭。</p>
时北风呼啸，大雪漫天，王衍也不觉得苦，而是下了马车，边走边看。</p>
结果这一看，就让他皱起了眉头。</p>
村头的一棵大槐树下，挂着数枚血淋淋的人头。</p>
树下一人，泰然自若地放着羊，一点没觉得人头膈应。</p>
王衍走了过去，问道：“君何为也？”</p>
牧羊人见他衣着华丽，知道是个有身份的人，不敢怠慢，道：“看守头颅。”</p>
“咩……”两只羊用蹄子刨开积雪，翻找着枯黄的牧草。</p>
嘴巴一撅一撅的，连草根都吃的一干二净。</p>
“这是谁的头颅？”</p>
“熊耳山的几个剧贼。”</p>
“熊耳山那么远，为何来此？”</p>
“被李利请来的。”</p>
王衍眯着眼睛想了下。</p>
他记性不错，李利乃梁县豪强，年中曾去过洛阳，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找到了尚书右仆射荀藩，提及邵勋在梁县种种不法事。</p>
荀藩当时没理他，打发他走了。</p>
前阵子荀藩出任太子少傅，已经不是尚书右仆射，大概更不会管了。</p>
没想到李利这种人够狠、够绝，居然从熊耳山请来剧贼，真真不得了。大概是看到邵勋带着大军去了河北，心思活络了吧？</p>
“此地何名？”他又问道。</p>
“石桥防。再往南走七八里，就是李家防了，不过现在没几個人，开过年来会有三百户搬过去。”</p>
王衍一愣。</p>
这个防那个防的，地名好怪。难道是新取的？</p>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他离开了大槐树，继续南下。</p>
土地一块块的很平整，田间沟渠纵横，让人看着赏心悦目。</p>
每隔一段距离，总能看到一块木牌子插在地里，上面写着字。</p>
王衍起了兴致，凑近一看：“常粲，一百三十七亩又二十步。”</p>
他抬头看了看从上一块木牌到这一块的距离，默默估算了下，确实百余亩的样子。</p>
看来，这个叫“常粲”的人家里有一百三十七亩地。</p>
“阳仲。”王衍转过身去，看向辚辚行来的马车。</p>
潘滔正在车内哈气搓手，闻言道：“夷甫，大冷天的有甚可看？”</p>
王衍不答，只问道：“一户百姓之地，一般有多少？”</p>
潘滔笑了，道：“若按朝廷占田令来说，一丁七十亩，若按实际来说，呵呵。”</p>
王衍笑了笑，和自己想得差不多。</p>
平头百姓，要么只有很少的地，要么依附豪强、士族，没有地。</p>
他虽然多年未回琅琊了，但年少时的印象应该没错——唔，那会百姓家里的地似乎比现在多很多。</p>
走着走着，便到了午时，村里家家户户的灶房上都升起了袅袅炊烟。</p>
“阳仲。”王衍又回过头来。</p>
潘滔无奈，不坐车，下来陪他一起走。</p>
“百姓都有一日三餐么？老夫记得是没有的。”王衍迟疑道。</p>
“早上出门吃一餐干的，傍晚从田间回来后，吃一顿稀的。农忙时会吃三餐，自古皆然。”潘滔说道。</p>
王衍微微颔首。</p>
禁军将士不训练时，也只吃两顿，不过都是干的。</p>
出操训练时，才会吃三顿。</p>
这个村子的百姓一天吃三顿，是何道理？</p>
“夷甫。”潘滔无奈地说道：“你不觉得石桥防这个名字很怪异么？”</p>
王衍下意识点了点头。</p>
“防者，兵戍也。”潘滔解释道：“整个石桥防，就是一个军戍，屯有数百乡团兵士，各有部曲。村子前后左右的田，都归乡团兵士所有。再稍远点，看见那片荒地了么？没分下去，但也归此戍，时常有部曲前去放牧。方才你在大槐树下看到的那人就是部曲，他在看守人头，也在替主人放羊。”</p>
说完，潘滔又详细解释了一番石桥防这类乡团戍区的来龙去脉。</p>
王衍听完后，有些惊讶，更是多看了一眼潘滔，暗暗猜测他与邵勋是什么关系。</p>
他应该不是邵勋的人，但关系绝对不一般。</p>
二人说话间，已到一户人家门口。</p>
常粲的妻子刘氏挺着个大肚子，陪着常母在干家务。</p>
常母已没几颗牙，但脸上笑呵呵的，仿佛这辈子苦尽甘来，过上了以往难以想象的好日子一样。</p>
常粲在整理器械架，时不时从上面取下一把武器试试。</p>
最开始的时候，上面只有一把重剑、一柄环首刀，现在又多了长枪、木棓。</p>
看样子，主人也开始尝试着使用更多的器械了，让自己更加全面。</p>
王衍、潘滔等人从外面走过时，常粲的眼神凝了凝。迟疑片刻后，刷地抽出环首刀，追了上去。</p>
王、潘二人的随从大惊，纷纷拿出器械，护在二人身前。</p>
“汝何人？莫非奸细？”常粲夷然不惧，看着王衍，问道。</p>
那些家丁护卫，他一个都没放在眼里。</p>
村中有数十户府兵，如果围拢过来，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p>
“大胆！”有护兵斥道：“此乃北军中候王司徒，尔敢冲撞？”</p>
常粲一愣，环首刀微微低垂，道：“最近石桥防时有贼奸前来窥探，将军令我等严加盘查……”</p>
“你是常队主吧？”潘滔走了过来，笑道：“出征前见过一面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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