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命曲(1 / 2)

大厅内的空气,粘凝而僵重,沉沉甸甸,使人的双肩,感到斤压的重意。

在这一片,不自然的抑郁气氛中,连呼吸,都变得粗犷起来。

不知为何?不知从何起!这份不自然,悄然的在众人心底蔓延。

三人静身屏气,保持着原来的身姿,站立在木椅位上,肃穆的警惕起了四周。

一人眯起双眼,却隐隐有种锐光辐射。一人瞳仁深邃不见底,漆黑一片,就感觉对上一眼后,仿佛,自身的灵魂都会被吸纳入内。

还有一人,则显得较为平静,眸定如清水,尘土皆沉淀在水底,一眼望去,有种抛却凡俗一切,回归自然的亲切感。

此时此刻,他们同时,放缓了动作。哪怕,是血液中的流速,指尖的颤抖、脉搏、肌肉的率动,三人都在这一刻,非常有默契的,做出了各自的反应。

刚才,在他们乐于谈话的时候,一丝非常微弱陌生的诡异波动,竟然,避过了三人的“念域”,穿过老约尔逊的薄膜禁制,在厅内,随意扫视。

这个发现,登时,让三人变色,误以为,是一位神秘强者隐藏在这附近,有什么企图。

想得最多的还是汉斯,而老约尔逊,也有一些猜测,他曼妙的瞥了眼汉斯,左边苍眉,微微塌了下去。

吉尔达兹看得出,这两人心底,一定,还有什么大秘。虽然,他对此颇为在意,但涉及的太多,对他自身,未必有好处。

况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实在是沾惹不起,这类的隐秘加身。

有别于三人之间,这微妙的尴尬感和凝重,周边的客旅们,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和异常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身为普通人的缘故,并没有像魔导士那般敏感,也因此,省去了不少麻烦。

不过,反之对于危险的判断,则远没有他们那么强。

簌簌簌簌——

大门,是一直开着的,由石柱上,悬吊着的古铜灯内,燃烧着的莲叶魔火余光,射落到梅尔石地板上,铺陈出一条萌黄的小道,径直通向门外,直至黑暗中。

石阶下,是满院被夜色笼罩的小草,一堆堆的枝身,一片片稚嫩的青叶,层叠在一块,阴影投落,月辉轻洒在夜间松软的土地中,只许间,有乡间的甜味传出。

蝉鸣知了,田野蛙叫,有一种散发本源的和谐。

夜空上,山状云云临过,遮掩了圆月银辉。地面小镇,霎时,暗了一半,就好像,光源被上天深深抽走一般。

那些荧荧烛火,根本,就驱散不了宛若庞然大物的黑暗,实属以卵击石,徒劳无力。

克洛斯大厅内,一如安静,三人还是紧张僵立着,而客旅们,则熟视无睹,全都安然的趴坐在座位上,睡意缭缭。

一粒灰色毫不起眼的沙粒,平凡又普通,轻小的身子,顺风滚落到木桌木椅下,跌落在人们的脚边,不一会,受到旅人的踩动,又接着飘荡起来。

呲——

风,忽然停了。

草叶间,也不再起波澜。

厅内,那一颗沙粒,自然而然地止住了步伐,悠然的扎落到某一块地板的缝隙里。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吉尔达兹蹙紧眉头,他感到整个世界的时间,有一瞬间的停滞。

呼——

光洁的地板上,唯有,那些死角落里,还残留着少许顽固的尘埃,不论怎样,都无法将它们清除干净。

一时间,全都止搁在那,一动不动。

短暂的数秒钟,如轮换了几个世纪般久远,常人是发现不了的。

那颗平凡的沙粒,微不可视地颤了一下,又陷入一番时长的平静期后,霍然,一股细微的波动,由无中弥漫,连递着所有的细小颗粒,一同抖动。

那粒沙子,摩擦着地面,几个起伏,轻飘起来。

所有的尘埃,在同一时间,跟着那一粒沙子,飞快的倒退;似同,时光回朔,向着原先相反的方向,以近乎快了一倍的速度飞逝。

逆行的,是风向!变了的,是风!

那短促暂停的运动中,事物的力量,无疑忤逆了永恒的运动法则,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造成了风云静止的奇观。

短短数秒,对于高阶魔导士们来说,也可能是千古岁月。门处背后,是一片漆暗的世界,像一个怪物的巨口,再吞噬大厅内的光热,和那些微不可闻的沙粒。

汉斯等三人,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结果。

嗞啦~~~

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刺耳杂音,由远及近,传到他们耳里。这是一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声音,它有点像野兽咀嚼食物所发出的声响。

嗞啦~~~,嗞啦~~~

这耸人的杂音,还在继续,持续的听着,意志都有些迷恍了。

咔嚓!

一道明显的破碎声,紧接着,另一道骇人的惨叫,刺破了耳轮,打碎了虚幻的寂静。

停滞的齿轮,再次转动。黑暗中的戏幕,正一点点,在观众面前拉开。

喏,开始了!

那些个昏昏欲睡的客旅,一下子便被惊醒,沉蒙蒙的大脑,就仿佛在冬天,被一勺清水,由颅灌顶,给浇了一遍,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汉斯三人闻声,沉下脸色,循音逐望,三双火一般炽热的目光扫去。

人们在好奇心的作祟下,也齐刻,朝声源方向张望,投下一道道隐晦不明的视线。

老约尔逊先一咤嘴,眼角,猛地一跳,二次变了脸色。

“咦!是之前感应到的,那股神秘气息!”

无知的客旅,围聚在中央,多少成了碍眼之物,透过人群背影间隙,他们看见一人小半个身躯,被诡异的黑色雾气缠绕着。

状若疯狂,五指奋力地撕扯着胸前的肌肉,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脚步浮躁,整个身子,以一种前仰后倒的方式,在原地打转。

那人痛苦的滚到地上,像个疯子一样,猛力地蹭着光滑的梅尔石板,血与泥浆,顷刻间,抹染了一地。

拖着一条长长的黑色血痕,一个血印,一个血印的向着前方攀爬。

那一边的人们,迅速退开,一些胆小的女士,更是忍不住扶墙呕吐。

这时的视线,开阔了许多,老约尔逊眼中的金光,再一次变得炽盛起来,犹如,两柄天神之剑,腾射而出。

“这什么鬼东西,好恶心~。”某名客旅,不顾形象,粗野骂道。

只见,那人全身上下,都被诡异的黑色雾气腐蚀的残烂不堪。皮肤彻底,混紫混黑,四肢肌肉紧缩,青筋暴凸,本应清秀的面孔上,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漆黑的窟窿,眼珠已不知所踪。

一撮撮黑色的雾气,从窟窿中,不停地往外飘出,紫黑的血水,同样,自五官的口子渗漏。

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被折磨的这么惨,卸掉作为人的一切伪装后,可以,这么的丑陋。

那样,还算是人吗?或许是!又或许,不是!从外貌上来讲,他实在是脱离了人们正常的接受范围。

但从内在生物学角度来说,他的确是人类;只不过,是一个即将以某种奇异的方式,离开人间的我们的同类。

有时候,人真的不禁会在特殊的场合下,思绪飘飘,就比方现在,就有人很好奇,他那个样子,还能思考和对话么?

我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他的感受。不过,我们可以依据情况来推测,他不能正常思考,却不一定,连最后一丝的人性也消失了。

本能!

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唯一护盾。

嗒!嗒!嗒!

那人自顾自奋力的向前爬去,意识,或许不清;也许,真的如他人所说,凭着人的本能,在维持着这具残破的身躯吧!

冥冥中,他知道,若是这一刻死去了,那不仅是性命,连身为一个生灵,想要活下去的尊严,也没了。

他想活下去,他要证明他的命,不是一个“意外”,就可以被否定的。

且,这不仅仅是本能!更是身为高等生物与低等生物之间的区别,那便是,人的执念!!!

啪嗒!

那人身上的黑气,更加荣盛,应该是剧烈运动后,加速了邪气的侵蚀,连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肉块和血液,都散发着令人厌绝的黑色气息。

有几人,只是稍微那么一嗅,脸色立马泛青,头脑晕眩。

这时,身为克洛斯交易所的负责人,汉斯·唐·莫尼亚迪再也坐不住了,虽为二十几岁的年青世代,但做起事来,不见丝毫拖泥带水的迹象,相反,隐隐还透露出那么一股王者的气质。

自傲的性格,在何时何地,都能潜移默化周围强者的视线,使他成为焦点。

可以这么说,只要,未来不出任何意外,他的路,绝对不凡,问鼎魔道十强,他必有一席。

“这黑气有问题,你们,都给我散开!”汉斯低喝一声,单手朝前一拉,那一排排的人群,皆被一许无形的引力牵引,朝四周倒开。

……

生命啊!是多么的脆弱。人力,也会有时,出现无法抗拒的情况,人们的呐喊,上天是否能够听到。

问,无妄之灾,人死能否逆!命理,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是,卑微卑贱!人想活,却活不得。

“啊……”那男子嘶哑的咆哮着,人们不能体会到他在经历怎样的折磨,但就光站在这里遥看,也觉得生疼不已。

除了,这样凄厉的低吟外,男人实在是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来发泄身上这股刺骨入髓的疼痛。

或许,他就快要死了吧!

“不……,我不能死,我还不可以死……,我还有梦想未能完成!我还没完成对他的承诺!”

“我……我还没有将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们的家伙,踩在脚下!!我……我……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要……啊……”

黑气冷漠无情,仿若,一个死神在其身旁,静静漠视,死者所宣泄的一切。

无论怎样的逆言骂天,但都不能动摇,他那黑金铁石般的心肠,想要,更加通透的腐蚀那人的心肺、内脏和思维。

一阵腥甜,涌上喉咙,忍耐不住,喷出一口紫黑血水,溅了一地,小半少许,泼洒在了古雅的石柱根边,明晃晃的,更显妖异慑人。

“乔治!不——”另一道悲戚的声音,从不远的方向传来,充满了急切与慌乱,飞快地,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乔治,乔治,我在这!我就在这里,快过来,到我这来!”

那名年青的男客旅,肤质偏黄,相貌秀气,即便,是如此突发的情况下,那一双清澈的明眸,也依旧遮掩不住,其内的单纯。

他跌坐在离那名全身被不知名的黑气侵蚀的男子面前,满脸哑愕,手脚慌乱,无措的伸出双手,想要将他抱住。

“肯尼?”

对方听出了是自己的同伴,他现在没了眼睛,但是听觉,却意外的明锐。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时间一长,不仅是五感,连自己本身的存在,都将消失。

他咬了下紫黑发烂的下唇,咽喉,呜咽道。

“是肯尼对吗?”

“恩!是我!”年轻男客旅闻言,眼眶,又一阵湿润,手不觉地加快了。

即使,他的样貌变了,变的丑陋了,神明将他的一切,都剥夺殆尽,但内在的某些东西,是不会随意被改变的。

乔治,还是那个乔治啊!

“肯尼!”

“乔治!”两人被无形的羁绊连接着,不为一人丑陋,而嫌弃对方;不为一人事业成功,而妒忌对方;不为一人痛苦受伤,而歧视对方。

相守相望,共进和谐。眼中,只有他的身影,其余的,不必多想!

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好友、死党、性别和年龄思想上的差距,架起了一道虹桥,世界,因他而美丽。

因他曾存在过,我亦曾活过;若他从这个世界消失,那我也便死去。

那名男子,能够察觉到同伴的不安和心伤,忍着一度呛人的悲意,也伸出一只手,向前摸索。

他丝毫不会怀疑,如果,他的眼珠还在,一定会盈泪浸面,止不住的滚滚淌落。

就在两人的手,交错接触到的刹那,一支额外的,不属于二人中的任何一个,黑黝干枯,背上布满明显岁月痕迹的老人之手,突然,出现在名为肯尼的年轻客旅,那稍显细腻的双手上方,一把按住,半转拉了回来。

“诶!”肯尼一惊,回过神,身旁一老人,不知何时起,就站在了他们的身边,完全感受不到身为人的气息。

他再次一震,望向还在继续摸索的乔治,奋力挣脱被老人抓着的双手,红眼吼道。

“你干嘛!快发开我。”本以为,可以很轻松的甩开老人,那看似没什么力气的黝黑大手。始难料,那只手的力道,如此之大,就像一块铜铁般的手铐,死死夹在手腕上,无法掰开。

“混蛋!放手,给我放,你这混蛋老头。”

肯尼真的怒了,他眼邃表外,充满了一条条细小的血丝,有点可怖,再一次吼道。

老约尔逊淡然地瞟了他一眼,又望向那名叫做乔治,浑身开始腐烂的男子,声音中,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

“你会死的!”

肯尼冷静了一下,看向乔治,眼瞳内,倒映的并不是什么丑陋的躯体,而是一个,比他还要稍大一点的帅气青年。

风中依舞,飘发齐扬,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明媚的耀眼。

逐渐,瞳中的梦境,化为光雨消散,那个青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可怖的残躯,和耸人的样貌。

肯尼的鼻,轻哼了一下,嘴角上扬,眼中柔和,随后,又咧嘴而笑。

“我不在乎……,人,是很孤单的生物;一生,又是如此短暂!好不容易,我找到了可以容纳自己的怀抱,你会介意他有那么一丝丝的瑕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