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城的日子很繁华,却也很平淡。”
南衣城的繁华往往环绕着北来南往的南衣河,沿河那些牌馆酒楼门口人们络绎不绝,灯火昼夜不息。相对而言,城西便要安静许多,柳三月一袭青色长袍,撑着一柄灰色的伞,缓缓地行走在城西长街中。
当他走过一家街边并不起眼的茶叶铺子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那个窗口布帘下那双不停翻炒着锅中茶叶的手,如是说道。
“人们有时候或许也不会想起来,那个成天打牌输得一塌糊涂的张小鱼,会是人间剑宗当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人。”柳三月从锅边捡起了一枚茶叶,放在鼻尖轻嗅着那种清香,可惜雨水太大,这种味道也便只留在了铺子附近。“也不会想起会是青天道的人在帮他们炒茶叶。”
柳三月将那枚茶叶放了回去,掀起帘子,看着正在炒着茶叶的白荷,有些好奇地说道:“这便是以后人间与修行界交错的趋势?”
白荷没有回答,似乎是正在专心炒茶叶的缘故,铺子里也没有天地元气与道韵的气息,就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因为丈夫游手好闲,不得不出来谋生一般。
当然张小鱼打牌也不会仗剑欺人,北台虽然游手好闲,但是北家在南衣城也是有着诸多产业,不至于让白荷出来炒茶叶谋生。
白荷翻炒完茶叶,将茶叶铲进一旁的袋子里,扎紧口袋放到身后柜台上摆好,这才掀开帘子,看着柳三月轻声说道:“为什么不能是呢?”
柳三月站直了身子,在伞下看着长街春雨中的人们,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
二人一个靠着窗,一个倚着墙,看着这场雨,还有雨中的人们。
雨中的人间。
“南衣城是个让人惊叹的地方。这里是人间各种势力交错最多,却也最融洽的地方。世人,巫鬼,大妖,道门,剑宗,各种大修。人们便这样混杂其中,但是谁都不会觉得怪异,有时候都会忘却彼此的身份,一同坐在牌桌上,嬉笑怒骂。”柳三月轻声说着,“在这一方面,槐都不如南衣城,陛下也不如丛刃宗主。”
白荷站在窗边,身前依旧系着围裙,看起来便真的如同谁家的小媳妇一般,听着柳三月的最后那句话,轻声说道:“槐都自然不同,槐都是要给天下人看的,南衣城只需要给南衣城看,更何况......”
白荷看向柳三月,轻声笑着,说道:“师兄当年第一次离开青天道,前去槐都的时候,不也曾感叹过类似的话语么?”
柳三月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雨幕天穹,似是在回忆着。
“是的,那时应当是十二岁。”柳三月轻声说着,“我,你,还有几个师兄们,前去参加陛下大宴天下的寿诞。”
“我那时是真的被惊艳到了。终日生活在青山道观之中,何曾见过那般繁华的人间盛世。那一晚,我在槐都高楼之上,看了一整夜,都分不清究竟是灯火如流的人间更亮,还是天上的星斗更亮。”
柳三月哪怕已经二十五岁,说起十二岁时见到的那个槐都,眼神里依旧有着未曾褪色的憧憬的光亮。他不住的笑着,然后低下头来,看着人间春雨,轻声说道:“所以后来我选择去了槐都。”
“修道百年,如果不是为了看看人间,那有什么意义呢?”柳三月缓缓说着,“再后来我便去了摘星楼。”
白荷安静地看着他,低声说道:“是的,你不止想看看人间,你还要参与进来。”
“我想守护它。”柳三月轻声笑着说道。“人间太好,我有时想想会死都会心颤,这不是一个修道之人该有的想法。”
“但我还是这样想了。”
“所以我来了南衣城。”
柳三月轻声说着,到了这一句话的时候,神色已经肃穆了起来。
白荷没有说话,一身素色衣裙,系着个碎花围裙,站在灶台后安静地看着柳三月。
“我来人间一趟,不止要看看太阳,或是与心上人一同走在大街上。”柳三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有小的宁静,大有大的必然。”
“师兄指的大是什么?”白荷轻声问道。
“大风。”柳三月抬头看着雨中招摇不止的茶旗。“或许很大的风。”
柳三月转头看向白荷,说道:“所以今日不是青天道的同门相交,也不是过往的追忆,我代表槐都而来。”
白荷笑了笑,说道:“那师兄应该去城主府上。”
“我来南衣城已经有五日了。”柳三月缓缓说道,“倘若北城主想要见我,早就该见了。”
白荷放下了帘子,从另一边的门走了出来,站在檐下看着雨水,说道:“你也知道北家对槐都一直都有意见,你既然有事,便应该亲自去拜会他。”
柳三月沉默少许,说道:“我不会对当年的事有所怨恨。”
白荷转头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兵部侍郎,曾经青天道最为出色的弟子,神色平静地说着:“但我还是心有芥蒂。”
白荷怔怔地看着他,却也是忽然想起来。
这样一个因为人间太好,想想会死都会觉得心颤的人。
又如何会是一个无情的人?
二人长久的站在檐下,看着这场雨水。
就像很多年前在观里时那样。
只是那时的他们,并不像如今这般沉默。
话题是阻塞的,言语是疏离的。
于是只好说着大义,说着人间。
但说得越大。
其实心里想的也许就越小。
柳三月看着长街,心想今日没有太阳。
真是可惜。
白荷不知道。
也许知道也不会再去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