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寺庙周围的喧嚣之声渐渐散去,小商贩也全都关门熄业,灯火一下子黯淡下来。
就连本愿寺里,除了几盏长明灯,也只剩下罗刹经堂里那一盏烛火还在亮着。
“看来这么多年精神依旧不错嘛。”王庸哂笑一声,然后拿起买来的长萧,就站在林间吹奏起来。
在萧萧夜色之中,林间树叶发出哗哗之声,跟王庸的萧声形成共鸣。
低低的萧音里带着一股浓浓的离索之意,好像是妇人的怨诉,又像是月光下少女的呓语。
声音一点点,一丝丝,一毫毫,从风里传出去,径自越过围墙,传进了经堂。
经堂里的女僧正做着晚课,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萧声惊醒。
她睁开眼睛,看向围墙外,目光渐渐有些迷离,好像被萧声吸引住了。
蓦然,墙外的萧声骤起一个音调,前者似是风的轻吟,现在变成了响彻的冷泉。
汩汩流进人心,在这暑夜里,仍旧忍不住生出一股惊颤之意。
女僧只觉眼前好似有片片雪花飘舞,落满空中,被风一吹就如海浪般汹涌推进,荡漾起大片的雪白粉末,吞吐破碎。
“这谁吹得曲子,好生幽怨。”女僧喃喃自语道。
原本不打算再听,想要继续做晚课。
谁知在她将要放弃之时,萧声再度起了变化。
幽怨的曲调之中猛起金戈杀伐之音,铮铮铁骑伴随着萧声隔空踏来。同样是冷,但是这是杀意的冷;同样是风,但是这是带着血气的腥风。
前面的幽怨铺垫,似乎是为了此处的转折而作。
女僧仿佛看到一个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毅然披上军装厮杀于沙场之上。铁甲寒衣,金戈铁马,满满的凛冽肃杀景象。
女僧不知道被触动了哪一根心弦,眼中神色逐渐变得朦胧,好似陷入了往事回忆。
这段杀伐的曲子历时许久,才缓缓跌落,最后收尾的是淡淡之声,如风回旋于屋檐,清静淡然。
整首曲子吹奏技巧未必有多么高明,但是其中蕴含的真意却是让人动容。
女僧当时就想起华夏一篇著名文章《赤壁赋》里的语句: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这段萧声堪称此语。
缓缓回过神来,女僧摇摇头,站起身。今天做晚课的心情却是没有了,干脆直接睡觉罢。
可才走一步,忽然丑陋的脸上现出惊恐之色。
“这萧声吹奏的分明是我一生!前段少女心情,中段杀伐随意,后段青灯古佛。跟我遭遇丝丝入扣,不是我是谁?吹奏者到底是谁?”
女僧心中有了这想法,心境再也难以平复。
犹豫再三,忽然从经堂走出,径自跃出寺院围墙,循着萧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林间一个带着般若面具,正手持长萧的白衣男子。
“你是谁?”女僧戒备问道。
王庸见女僧果然出来了,不由一笑:“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我知道你是谁。”
“不可能!”女僧表情一变,大惊道。
“有什么不可能?堂堂十罗刹女之首的结缚罗刹女,竟然躲藏到了寺院为僧,这要是传出去恐怕得笑掉杀手界的大牙吧。”王庸道。
这话一出口,就见女僧的表情变得极为精彩,而她不退反进,悄然往上走了两步,此时距离王庸已经不过十米。
假如她想,就可以一击发难,抢先将王庸格杀于手下。
王庸看到女僧动作,不以为意,依旧继续揭女僧老底道:“十罗刹女,本是昔年亚洲最出名的一个杀手团队。其负责人按照法华十罗刹的典故培养出来十个女杀手,代号依次为佛经中十罗刹女的名称。而你,就是为首的结缚罗刹女,对外的形象一直是一手持剑,一手持经,乃是十女之中战力第一的存在。可惜,十罗刹女因为参与一起地方小国的政变,而得罪了美国。被美国尽遣精锐包围于该国丛林中,最终九人战死,只剩下为首的结缚罗刹女逃脱,不知所终。”
王庸就跟如数家珍似的,在讲述着属于女僧的故事。
每说一句,女僧脸上的表情就变一分。
到得最后,女僧已经脸色极为难看,眼中投射出凛凛杀意,一袭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显然已经对王庸动了杀心。
王庸却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杀意一般,兀自说着:“不过有一点我感到奇怪,传闻十罗刹女个个妖冶动人,她们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是用美貌诱惑对手,然后趁机下杀手。你这模样,似乎跟传闻不符吧?或者说美军那次的围杀,把你毁容了?”
结缚罗刹女冷冷一笑,忽然抬手在脸上一搓,脸上那些疤痕就纷纷脱落,露出一张美艳至极的脸庞。
原来她的丑陋面相都是伪装的。
“唔,这样就符合传闻了。”王庸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而此时结缚罗刹女已经认出王庸,就是白天闯入经堂的那个摄影家。
怪不得王庸屡屡用十罗刹的典故试探,原来早就对她身份起了猜疑。
她费劲千辛万苦才在本愿寺隐居下来,生活虽然清苦却也安稳。却是坚决不能被王庸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