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有消息传出,南岭县的县委书记楚天舒年轻气盛,一贯独断专行,为了捞政绩,搏出位,不惜牺牲医疗系统职工的利益,在没有征得主管部门同意、县委一班人也未能取得一致意见的情况下,简单粗暴地对乡镇卫生院“一卖了之”,明目张胆地与省卫生厅对着干。
学术界有分歧,楚天舒还可以坦然面对,但是,省卫生厅代表的是官方意见,他不得不高度重视。他终于坐不住了,花了一天的时间,收集整理了乡镇卫生院改革前后的对比资料,又用了整整一个晚上,在认真研读了罗广朋课题组的文章之后,连夜写出了一篇五千多字的反驳文章。
等酣畅淋漓地写完了之后,楚天舒觉得胸中的郁闷已经在挥洒笔墨的过程中纾解开了,他暗暗笑话自己,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只要出于为南岭人民造福的公心,所作所为可以问心无愧,何苦要纠结于外界怎么评说呢。
于是,楚天舒又把这篇文字收了起来,继续按部就班地开展工作。
与楚天舒同样坐不住的还有省长乔明松,他不仅看到了京都大学课题组的研讨文章,也收到了省卫生厅调查组的调研报告,还接到了国务院医疗体制改革领导小组转过来的新华社“内参”,上面有分管副总理的批示,要求东南省的主要领导在一周内向领导小组进行一次专题汇报。
省长乔明松是位非常务实的领导,他对南岭县的各项改革一直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现在北方的一些专家学者们把话题炒作起来了,惊动了国务院医疗改革领导小组和分管副总理,事态升级,迫使他不得不对上对下都要表明省里的立场观点。
为慎重起见,乔明松按照以往惯常的做法,在拿出决策意见有些打不定主意的时候,私底下约见了临江大学的教授祝庸之。
祝庸之也始终对楚天舒在南岭县的所作所为保持着关注,这里面固然有私人感情在里面,但也包括有很大的学术研究的成分。
在国内学术界,历来有“南祝北罗”之说,指的就是南方的祝庸之和北方的罗广朋。他们在学术界的知名度大致相当,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在很多的时候观点往往相左,数十年来,两人之间发生过很多次的争论,也是旗鼓相当,不分高下。
这一次,罗广朋之所以愿意挑起这个话题,其中有与王致远交往甚密的因素,也是因为这个事件就发生在东南省的南岭县,在很多专家学者的眼里,这多少带着点向祝庸之挑战的味道。
所以,乔明松见到祝庸之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这一次为什么如此沉得住气,没有应战呢?
祝庸之笑着解释说:“老乔,理论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这很正常,我也希望他们是对事不对人。大家都在关心东南省一个县里的改革,这是天大的好事,我要是站出来阻止他们,你不觉得太有点不解风情了?”
乔明松哈哈一笑,指了指祝庸之,说:“你这个老祝啊,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我不想像你这样解一解风情啊,可是你们这帮子理论家,硬是不让我站在天桥上看看风景哪。”
祝庸之说:“嘿嘿,老乔,你也莫说风凉话,真要是不让你当官只让你看风景,我看你呀,怕是要浑身不自在呢。”
乔明松苦笑着摇摇头,说:“老祝,你这话说的也不错,我坐了这个位子,就必须要操这份心。算了,不扯远了,你说说,楚天舒在南岭县搞的这个医疗改革,你怎么看?”
祝庸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来,递到了乔明松的面前。
上面打印了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的一个故事:
北村郑苏仙,一日梦至冥府,见闫罗王方录囚。……有一官公服昂然入,自称所至但饮一杯水,今无愧鬼神。
王哂曰:设官以治民,下至驿丞闸官,皆有利弊之当理,但不要钱即为好官,植木偶于堂,并水不饮,不更胜公乎?
官又辩曰:某虽无功亦无罪。
王曰:公一身处处求自全,某狱某狱避嫌疑而不言,非负民乎?某事某事畏烦重而不举,非负国乎?三载考绩之谓何,无功即有罪矣。
乔明松细细地看了,沉思良久,频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