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听了这知,先前的热情就降了下来。与曹克明一见面就谈论边疆敌情,倒是忘了两人的芥蒂,一说钱便又想了起来。
“公使库哪里有钱作本?酒楼是军资库的,公使库只收租钱。”
“什么?!”
听见这回答,曹克明啪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瞪着徐平。
“徐通判,公使库里的钱又不是我一个人使用,你的吃穿用度也全靠着那几贯钱呢!你把这酒楼归在军资库下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喊,气氛一下就僵了下来,徐平懒洋洋地道:“我身为通判,只掌管军资库,公使库还是请知州自己想办法吧。”
看着徐平的样子,曹克明就想发作,看周围的属下都满脸尴尬,才强行忍了下来,这种事情还是要两个人单独说。
有了这一个插曲,酒宴便草草散了,徐平和曹克明两人先回州衙商量公事,剩下的属官公吏自己留下来享用。
邕州州衙使院签厅。
曹克明气乎乎地坐着,看着旁边面无表情欣赏外面夜景的徐平,越想越气:“徐通判,自你到了邕州,我曹克明何时慢待过你?你要使这种手段。邕州公务繁重,每年接待交趾使节,抚绥各地蛮酋,处处都要花钱,公使库里的钱眨一下眼就几千几百贯地出去,你以为都是被喝掉了!”
徐平漫不经心地道:“知州说的过了,我到邕州之前,你已经做了多少年知州了,还不是好好过来了?”
“哼,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我有意见了?!”
看着曹克明腾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站在那里,徐平摇头道:“这多明白的事啊,知州你才看出来?王漕使一来就看出来了!”
“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我们同在邕州,一个知州,一个通判,有什么谁对不住谁的?磕磕碰碰总是难免,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如此而已。”
曹克明看徐平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越发气忿:“来,来,来,你把话说清楚,我有哪一点让你觉得我看不上你?”
徐平转过身来,看着曹克明正色道:“我还真想不到曹知州会问出这种话来。那一天王漕使也曾问我为何与你不能相容,我便这么告诉他,我来的第一天,去拜见你,你坐在树下摇着扇子,让我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个时辰,事后一声不吭。我也是朝廷命官,不是来给你曹知州做仆人的,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说明白了,大丈夫做事,不用偷着藏着,你曹知州看不上我,我也自然就看不上你。都是为朝廷做事,你我公事往来,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其他的事情就不用谈了。三年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曹克明听了仰天笑道:“原来如此!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便牢牢记在了心里!都说读书人心思灵巧,是把心思都花在这种小事上了吗?”
徐平冷笑一声:“左右是你有理喽?摇着扇子仰头看天的时候原来没有一分过错,但有一分不满意就是我读书人小肚鸡肠!曹知州,你也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说一,何必在这里巧言令色!子曰以直怨,有是因有是果,你如何对我我就如何对你。公事上我从不与你虚与委蛇,那是我一心奉公,你只要也与我一样就好了,不要把公事扯到私交上来!”
曹克明看着徐平那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竟是一时憋在那里。武臣知州与文臣通判不和的事情见得多了,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徐平还真是个怪物。
知州与通判互相提携对各自都有好处,一分功劳可以做成十分,有点什么过错也可以相互包容。徐平却完全没这觉悟,什么功劳过错都不放在心上,竟然只求一个这官做得自己心里痛快。
却不想徐平对做官并不热心,只是时代限制,来混个资历罢了。条件许可的范围内也不排斥为朝廷做点贡献,但让他违心地溜须拍马想也别想。
过了好一会,曹克明冷笑着点头:“好,好,好!徐通判记住自己今天的话,不要到时候后悔!”
徐平道:“后悔什么?大家只要公事上明明白白就好,做这一任官,不负朝廷所托,不负百姓所望,何必谈其他的费心劳力!”
曹克明也再没什么话好说,慢慢坐下,沉声道:“让各位幕僚进来,那我们就办谈公事!”
徐平混不在意,起身走出门叫一众幕职官进来。
邕州人口经济规模是下州,州格是建武军节度,永宁郡,同时还是邕管都督府。都督府对大多数的都督州都只是虚名,只在官员设置和待遇上有些微区别,邕州却不同,以都督府的名义是真正领有职责的。本州属下五十多个羁縻州、县、峒,分属左江道和右江道,下设五个寨分领,这些名义上都是在都督府的管下。不过宋朝只有名义上的意义,都督府、节度州、州只是一套班子几块牌子,并不配备具体的属僚官员。
签厅之所以又叫做使院,就是因为这里是幕职官办公的地方,他们从渊源上都是来自晚唐五代节度使的属官,军政大事都是由他们处理。相应的诸曹官办公的地方叫作州院,他们本是隶属于地方州官,民事由他们主管。
徐平和曹克明今天要讨论的是交趾和下属土州的事情,不属民事,具体参与的当然是两使幕职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