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道:“现在白糖刚刚入库,还没有发卖,我们把一百万斤的白糖报上去,作为邕州的羡余,难不成还有人会提废如和县?”
曹克明笑道:“那当然不会有人再敢提。这些日子我也在想,怎么报这一百万斤白糖才稳妥,羡余这两个字,朝里现在可不怎么喜欢。”
除了固定的税赋之外,州县财政多收可以上缴朝廷,一般称为羡余,收入超过税赋的意思。这也算是官员考绩的一项,但不是正例,受不受奖励要看朝廷主政人的态度。对上缴羡余多的官员重赏,就难免有鼓励地方官盘剥百姓的嫌疑,被很多官员抵制。现在当政的刘太后恰恰就不喜欢这个名目,曾有地方官以羡余为名多贡钱粮以图恩赏,就被刘太后讽刺,朝里宰相王曾等人哪个是靠羡余多当的宰相,意思是老实做好本份工作就够了。
徐平道:“不需要顾虑这个,我们只要账目做得明明白白,让朝廷一看就知道这钱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还有人说闲话?再说我们还留了几十万斤糖在州里,作为进一步扩大规模的本钱,我还怕三司不同意呢。”
“这事通判拿主意吧,糖的事情漕使和运判都清楚,应该无意外。”
事情谈完,曹克明意兴阑珊,已经没有了与徐平争的兴致,干脆事情就让徐平做主,他就当提前养老算了。
曹克明的态度让徐平也很意外,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好说话,反倒有些不好意起来。
看看天色已晚,曹克明起身道:“通判难得回邕州城,不如晚上我们去遇仙楼吃个筵席,痛痛快快喝上两杯。”
“也好,许久没跟知州喝酒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商量一下。”
“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
曹克明重又坐回椅子,问徐平。
徐平笑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是关于如和县令段方的官职。来邕州之前他已经在昭州做过一任司理参军,按规矩该升京官了,不过他自己用这机会换了到如和任县令,便揭过不算。现在白糖到底是在如和县种出来的,段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的资历也够了,我想是不是我们联名保他升京官?”
曹克明点头笑道:“也是应该。忠州到了这个地步,他先前的那点小事也就不是事了,昭州也已经呆过了,升京官说得过去。不过我们两人保举人数不够,这样吧,我与宜州冯齐贤熟识,算他一个,其他人就要通判想办法了。”
冯伸己字齐贤,转战各地抚绥洞蛮多次与曹克明并肩作战,多少年结下的情谊,这种小事当然会帮忙。
徐平却有些为难,他到邕州的时间短,在岭南还没有什么人脉,想了半天才道:“我去试试与桂州田知州说一说,岭南官员我也只与这位相熟了。其他的人只要说动王漕使和张运判一人就可以,想来不难。”
选人升京官需要五人保举,其中必须有监司一人,王惟正和张存两人最少要说动一个参加,再加上田绍忠,加上徐平自己,算是凑够五人。如果不能说动田绍忠,徐平在想要不要动用自己的同年关系,天圣五年的进士有几个人在荆湖南路为官,勉强算是攀上关系。
这种事情动用政治资源,人家帮了你就要承情,求到自己的时候不能不帮,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保举制加上各科进士同年,再与各种说不清楚的婚姻亲戚关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在这张网上盘得越深,越能消灾避难,青云直上。真正的寒门出身想要在这张网中挣扎出头,要么娶个好妻子攀个好岳父,要么攀附朝中大员,想凭自己本事,那就要搏个进士出身,还必须是高第,真正的天子门生才能避开这张网的种种掣肘。
徐平出身平凡,岳父林文思还不如他自己面子大,什么都靠不上,官网中浮萍一般无依无靠。好在他一等进士,年资到了自然晋升,不需要其他官员保举,算是皇帝亲自保了他们这些高第进士的仕途。但要想提携别人,就要拿他这个仅有的一等进士政治资本去换,用一次就欠一次人情。
自到了如和县,段方任劳任怨帮着徐平做事,从没提过一点条件。结果这次本以为圆了他的夙愿,能够让他与朝思暮想的蛮女情人团圆,忠州却又从手边滑了过去。徐平总觉得过意不去,只能用这种办法,来稍微补偿段方。
此时广西地方偏远,水土恶劣,极少有官员愿意到这里为官,整个广南西路京朝官主政的县屈指可数。如果段方从段县令变成段知县,最少出去与同僚见面的时候脸上有光,再没人敢小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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