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咨向徐平拱手:“徐副使说的不错,确实如此,是我疏忽了。”
“枢副客气。”
这不是李咨疏忽,而是时代的发展还不到那一步,大家不向那个方向去想。
徐平之所以正式开讲之前提起此事,是要提醒大家,自己才是现在管着茶案的盐铁副使。不管在座的人以前做过什么职务,哪怕是任过盐铁副使,任过三司使,主持过茶法的变革,对于茶法的现状还是自己这个现任盐铁副使最清楚,是越不过去的。
从木盒里拿出特制的黑板擦,徐平把刚才画的几个圆圈擦掉,正式讲起茶法。
徐平拿起长长的木尺,在黑板上画了表格,分别标上陕西路沿边入中的粮草数量,周边各路调出的粮草数量,官府发出的茶引,茶场收到的茶引,茶引上标的价格,实际上按照市值的价格。最后是茶场每年出的茶数,官府应得的税赋钱,和实际得的税赋钱。
最后,从陕西路开始实行沿边入中开始,一年一年,把这表格填满。
此时在座的人中有几位老练的已经看出了问题,比如吕夷简和王曾,尤其是蔡齐和李咨,他们两个在三司系统为官多年,这种敏感性还明的。
不过大家都没有说话,看着徐平把写满的黑板推到一边,又拉了一块黑板过来。
这次徐平玩得比较花哨了,在这块黑板上画了坐标,直接画了一个柱状图出来,然后连出了一条波动曲线。
把这些做完,徐平把两块黑板并在一起,对赵祯拱手行礼:“陛下,诸位大臣,想必都已经看出了端倪。自陕西粮草及军需沿边入中以来,茶法屡屡变更,每次茶法一变,当年官府入钱都一下暴增,第二年就少下来,到第三年基本就与未改前的茶法差不多了。从第三年起,新旧茶法的效果便就没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徐平放缓语气道:“说来说去,新茶法说是旧茶法有各种弊端,改了之后必然能够革除旧弊,甚至立万年不易之法。结果不几年,新茶法弊端出来,同样的话支持旧茶法的再说一遍,结果还是一样。为什么一次次这样?显然是因为无论哪种茶法,在刚开始改的时候朝廷都能获巨利,甚至革除旧弊,才这样重复下去。”
此时陕西入中茶法实行最久的是“三说法”,“现钱法”从李迪最早发端,天圣元年李咨完善正式推行,也已经变了两三次。从数据可以明显地看出来,两种茶法根本没有本质上的优劣,都不过济一时之急而已。
就在大家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枢密使王曾开口:“徐副使,茶法变更看来确实如你所说,不过,每次改茶法朝廷都获巨利,这利从何来?”
“回枢相,利的来源有三。一是园户,每次改茶法对他们都有奖励,有了好处第一年便努力种茶,等第二年这好处就不见了。二是商户,茶法一改,旧引换新引,各种贴纳各种折现,商户前些年得的好处就要吐一些到官府手里。再一个来自官府,不管哪种茶法实行几年之后官场之内的陈茶都堆积如山,把这些陈茶抑配出去,就是一大笔钱。”
剩下的话徐平没说,也不用说了。比如说陈茶抑配,这钱是入了官府,但钱是从哪里来的呢?自然是从百姓手里来,一小部分从茶商手里来。在座的除了知谏院孙祖德,都是从实务官做起,对这些道理自然明白。
历次的茶法改革说白了,就是官方要借用商人的力量向边疆供应粮草,为了吸引商人便不得不向他们让利。由于各种弊端,这种让利的幅度会越来越大,等到官府忍无可忍的时候,便改革茶法,用这个机会把让出去的利收回一部分来。
这个过程周而复始,历次的茶法改革,经手的官员殚精竭虑,拼命想立一种能够防止各种弊端的法度出来,实际都没有什么用,只是这个重复过程的工具而已。
朝廷上下,每次变更茶法君王都极为重视,选择自己最信得过,认为最能干的大臣去做,慎之又慎。实际上,只不过是在进行一场没有意义的游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