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尽头牙都是长得歪了,露在外面不大,底下的根部却比其他的牙齿都要牢固得多。韦小河这一下没有把牙撬出来,自己却闪了空,一屁股坐在地上。
围观的众人惊呼一声,有人吓得闭上了眼睛。
见徐平的嘴里已经有血流了出来,韦小河带着哭音道:“官人,你的牙并没有松动,小的一时拔不动!”
徐平只觉得口里一阵阵剧痛,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有些发蒙。见韦小河在自己的面前提着钳子,两腿发抖,不由大喝一声:“拔不动上来再拔,你一个七尺汉子,不信拔不出一颗牙来!”
韦小河几乎要哭出来:“小的如何敢?”
“不敢也得上来拔!你总不能让我白受这一番苦楚,流了一嘴血就这么回去?!”
韦小河哆哆嗦嗦走上前来,眼睛闭上,深吸了一口气,也是豁出去了,再次一声大喝,把钳子又伸进了徐平的嘴里。
谭虎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自己嘴里发凉,脑袋发蒙。有心上去制止韦小河,看见徐平眼睛通红,已经发起狠来,犹豫着又不敢去。
韦小河暗暗咬牙,这次觉得把那颗尽头牙夹得稳了,猛地一声暴喝,整个人都从地上跳了起来,全身用力,握着钳子狠狠上撬。
拔牙讲究的就是稳准狠,这个年代,这个经历,韦小河哪里又真有什么神奇的技术?就是手狠,用力方向对,一下硬薅出来罢了。
随着韦小河落到地上,徐平的嘴里喷出血来,那颗尽头牙,终于是随着铁钳离了嘴里。一时只觉得嘴里发甜,又有钻心的疼痛,好像无数把钢针扎着自己的脑子。
猛地向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徐平对韦小河道:“好!你下得去手,我就能忍得住痛!这一颗牙,整整折腾了我一年,今天可算是收拾了它!”
说完,对周围的人道:“谁那里有烈酒?借一口来喝一喝!我是当年新郑门外清风楼卖酒徐家的徐家大郎,现在的永宁郡侯,盐铁副使!嘴里新拔了牙,出了血用烈酒消消毒,不然日后化脓了不好收拾!借我酒来,明日我家里的好酒还你一坛!”
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提了一个酒瓶上来,对徐平道:“这酒是小的新买,听说最是猛烈!官人要用,尽管拿去,不要说借这个字!”
“借便是借!这酒是你买的,我岂能白用!谭虎,记下他的名字,明天让刘小乙送一大坛回来!”
谭虎应诺。
徐平仰头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只觉得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与嘴里钻心的疼痛混在一起,那滋味难说难道。
把嘴里的酒吐到地上,徐平又连喝几口,就用这烈酒漱了口,和着血一起吐到地上。看着地上的血沫跟白酒混在一起,画出奇怪的图案,徐平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回京这一年来的压抑与委屈,好像都随着这血和酒一起吐了出去。抬起头看着远处朦胧的城门,不由又想起了当年自己离开邕州的日子,被撤去差遣满州百姓都来送自己的那一刻,那绵延了几十里的灯光。
大丈夫两世为人,便当立不世功业,该忍人所不能忍。但这一年,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忍的也已经够了,再忍下去,便会碌碌无为。
如果前面是一堵墙,自己便就该去推倒,推倒了的墙就是自己踏过的桥。
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家,自己要去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建立功业的地方,何苦在这里唯唯诺诺。自己建功立业,便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报答,自己的功业就是这个世界获得的最好的财富。那不仅仅是自己的功业,也是这个世界百姓所能得到的好处。自己的到来就是这个世界得到的奇迹,现在自己就要让这奇迹一点一点变成现实。
谭虎身边的人小声对他道:“永宁侯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一个人,不要说是发火动怒,就是跟人大声说话也是从来也无,却不想性子如此之硬。”
“当年街头上的徐家大郎,想起来也是打不死的硬骨头,只是没想到为官多年还是如此。唉,想想也是,不是这种性子,又如何带得了十万大军?”
谭虎看着徐平,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自己跟在他的身边时间最久,自然也比别人知道得多。徐平表面看起来对人都是客客气气,但是关键的时候,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管刀山火海,该闯的时候也从来不犹豫。
邕州六年,怎么可能都是田园区牧歌?更多的是刀光剑影。那个时候的徐平大权在握,哪怕是遍地荆棘,也是一路趟过去。蛮人要反便就括丁,谁反打谁,交趾不服便就开战,虽然开始并不想,但有了机会进升龙府的时候徐平也没半点没犹豫。
这样一路过来了,没想到在京城压抑了一年,一年也够久了。
徐平看着渐渐变浓的夜色,只觉得去了胸中块垒,天地突然就一下子开阔起来。
三司的大局自己已经定了下来,现在只需要守成,静待其变。具体的政策,不可能在全国一下子铺开,自己只能找一个地方先做试点,由点到面,慢慢扩散。
到了地方,依着盐铁副使的资历,虽说不能呼风唤雨,但也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自己想实行的政策,尽可以一点一点地去试,一点一点地去改进。
韦小河在一边提心吊胆了半天,见徐平用酒漱了漱口,站在那里不说话,并不像有事的样子。小心地凑上前去,小声问道:“官人无事?”
徐平转身看着韦小河,大笑道:“我有什么事?一颗牙而已,只要狠得下心,拔了去就是!自今之后,我再也不用受他折磨,今天要好好谢谢你!”
“只要官人无事,便就是满天神佛保佑!小的不要谢,给官人治过一回病,等到回到邕州,够小的说上一辈子了!这可比什么都好!”
“谭虎,把你们身上的银两铜钱一切值钱的物事都给这位韦小河,钱财虽然身外物,勉强算是我的一番心意!”说完,徐平拿着酒瓶走向夜色。“我要什么满天神佛来保佑?这世上有神佛,还是由我来保佑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