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说得过了。官职高低,无非是圣上恩典,我等为人臣子的,只是用心做事。转运使一路漕宪,祖宗时用人向来不论资历,年高年低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李若谷呵呵笑了两声,对徐平道:“都漕到京西路来,不知以何事为先?我听人说,要开引洛入汴的河道,不知是也不是?”
徐平抬起头看着李若谷,正色道:“留守所说不错,正是要开引洛入汴的水道。但是现在有一难处,若是从上游引水,截了洛河水源,则洛阳城的水运不再,而且城里的百姓生活也受影响。洛阳园林天下第一,城里百姓多植花木,少了洛水滋润,只怕盛景难以维持。”
李若谷沉默,想了一会才道:“依都漕所说,要如何做?”
“隋唐时候,洛阳城为天下之中,东南漕运都是运到这里,供应王城。那时洛阳城中及四周都有旧漕渠,只是晚唐五代离乱,漕渠淤毁,河道变幻不变,伊洛水过不几年就泛滥成灾。若是现在想省事,便就开渠从洛水上游直接筑坝引水,使洛水不再过洛阳。但我不想清了汴河,枯了洛阳,留下身后骂名。所以,现在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洛阳城周围的水道,清理旧漕渠,并加深加广。”
李若谷皱了皱眉头:“都漕到洛阳也有些日子了,该知道河南府的现状。洛阳城里有皇宫,下边县里有皇陵,百姓赋役沉重,哪里还有余力开沟治渠?”
“我兼着提举京西路河渠、桥道事务,此事由转运使司统一协调,河南府只要从旁协助就好。无论钱粮人力,必然尽量少从河南府出,留守不须为此担心。”
李若谷的眉头皱得更紧:“都漕,在河南府开渠,自然是以河南府为主。转运使司只要定下规制,说清楚让我们如何做就好。河南府是京府,不好跟平常州军比,若是事事都要转运使司来管,好多事情都不好做。”
徐平轻轻笑了笑:“可是,把事情交给河南府,能够办好吗?”
李若谷沉默。河南府顶着偌大个名头,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整理河道谈何容易?引洛入汴的河道,按说大部分都在河南府之外,便最难的,其实还是在河南府治下。
过了汜水县,就是在黄河滩上挖沟,规划也好规划,工程也简单。但汜水县以上,汜水与洛水的那一小片分水岭山川破碎,地理复杂,工程要麻烦得多。更重要的是从沙沟引水,便就要保证那里的水量充足,而且要稳定。现在洛阳城里的河道多年洪水泛滥,根本保证不了水量的稳定。到了旱季河道宽广,水深不足,到了雨季又水量过大。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洛阳城的上游把洛水截住,重修堤坝河道,把洛阳城绕过去。
洛阳是因洛水而兴,把洛水从其他地方引走,这座千年古城后果可想而知。徐平实不想做一任转运使,在一个地方留下千古骂名,所以不想用这方案。
但整理洛阳及周围的河道,必须要河南府主动配合,不可以用种种借口拖后腿。
几事有一就有二,这次河南府把自己的权力交给转运使司,那么以后自主权便就会被步步侵蚀,李若谷如何甘心?
但让河南府自己修治河道,这种事也就是想想,根本不可能。现在洛阳皇宫都维持不了,房子都塌了快一半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力物力去开沟挖渠?
见李若谷不说话,徐平又道:“留守,河南府现在是如何情形,你比谁都清楚。我即使把权放给你们,不说去新挖河渠,就连洛阳城里的河道,只怕也整治不来。如果整条引洛入汴的水道都修好,但却因为河南府办事不力,从洛河引不出水来——那样的后果,河南府也难承担吧?此次修渠,我已经奏举郑州陈相公提举汜水县以下河段,依着陈相公的脾气,他挖好了河道却没有水——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陈尧佐的脾气又如何?他一个郑州知州,难道还能管到河南府来!”
听徐平用陈尧佐来压自己,李若谷心里不快。论官职和资历是陈尧佐老,论地位现在自己还高过他呢,他想压自己一头还差点。
徐平微笑不语,自己何必跟一个老臣打嘴仗?有本事你就把修河的事接下来。
说到底,河南府缺钱、缺粮、缺人,这么一项大工程,想接也接不下来。李若谷如果真敢夸这个口,那就是拿着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了。而且不仅是他自己,整个河南府的僚佐都要跟着他倒霉。
徐平认准了,李若谷不敢开这个口。
(备注:河南府不受京西路转运使的监督基本是肯定的,但河南府衙跟转运使司的关系却很复杂。真宗朝之前,河南府很多时候不属京西路,跟开封府一样是独立的京府。真宗朝之后隶属关系确定下来,但依然有很大的独立性。总的趋势,就是洛阳在全国的地位越来越不重要,河南府的地位也跟着越来越低,越来越受京西路转运使的辖制。而京西路转运使到底是不是常驻洛阳,也很难理清,大部分史料都指出河南府是京西路首州,转运使应该是在洛阳的,便也有是洛阳只是转运使别司,应该是不同时期的情况。书里不可能完全理清楚,基本是一个还在互相争权利的状态,算是一个折衷的设定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