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带进来的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但是从对方黢黑的面膛和畏畏缩缩的神色就能看得出来,这不太可能是一个有多么大债务规模的事儿,这让沙正阳有些惊讶。
虽然说下午这一轮接待里不少沙正阳都是知晓情况的,毕竟动辄涉及到百万资金的债务,再怎么也要提前准备一下,最起码也要和财政那边对接一下,免得真的过不了,那也太难看了。
但并不是每一个都是提前准备了的,还是穿插安排了一些临时排队排在前面的,像这一个就是临时排队排上来的。
蒋胜宽已经提前看了看反映情况的材料,脸色不太好看,他感觉这事儿恐怕又得有人要挨尅了。
沙正阳接过材料简单一浏览,不出所料,就阴沉了下来。
涉及到的金额不大,八万多块钱,而且是从1992年一直持续到2000年,嗯,但这债务也比较复杂,准确的说都是吃饭钱,餐饮欠账。
官泊县乔庄乡李家饭店的九年欠账,复印件大概有三百多页,堆在桌面上也是厚厚一叠,小的面额不到一百块,大的也不过八九百元,几乎每一张都有签名,而且略微翻阅一下就能看得出来,签字的人也不尽一致,想一想也是,横跨时间如此之长,估计领导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儿了。
反映的问题也很简单,李家饭庄是乔庄乡的一家饭馆,从八十年代就开始开着,但从1988年开始,乔庄乡政府就陆续开始在李家饭庄定点用餐挂账,甚至也包括当地的两个村也在李家饭庄挂账,按照原来的规矩,都是一年一结,但从1992年开始,这个规矩似乎出了问题,当年的乡长因病离世,饭馆老板李长庚因为不清楚这一情况,来不及签字,等到年底去找新来的乡长签字结账时,新来的乡长以不清楚情况拒绝,而找乡党委i书记,乡党委i书记则以乡长负责财政签字为由推脱。
当年的挂账就是五千多块,未能结到账,后来李长庚找了很多人作证,勉强结了一千多块钱,剩余四千多就只能挂在这里。
从993年开始,乡政府继续在李家饭庄吃饭挂账,仅1993年就消费了九千多,但到1993年底结账时,又卡住了,时任乡长的雷先河称定点在这里吃饭没有经过乡里研究过会,谁吃的谁负责,如果一定要乡里结账,那么就要写清楚是哪些人因为何事消费,而原来这种挂账都是李长庚自己做了一个记录,注明是谁带来吃饭,根本没有让别人签字,他再去找的时候,有些乡干部还能认账,但是有些人却以记不清推脱了。
光是这一下子就让他有七千多没能结账挂在这里。
照理说吃了这么大的亏,也该汲取教训不做这种生意了,但乔庄乡就那么大,乡政府消费是一个最大的客户,李长庚也不可能放弃掉这样一个长期生意,所以还得要继续维持。
1994年李长庚便多张了心眼儿,每一次来吃饭的,哪怕多散两支烟也得要请来请客吃饭的人落下大名,觉得这样把稳了,到年底,又出幺蛾子了,乡里规定要说明每顿饭消费的原因,哪些人消费的,这下找到这些签字的,人家都认,也签了字,但是拿到乡长那里去签字,却说逐级报批,要分管乡长和各办公室的负责人也要签字,这里边矛盾重重,有些愿意签字,有些则也不清楚为由不肯签,这一下来,又是四五千没能结到账。
从1995年开始,李长庚便有些不愿意做乡政府的生意了,但有人给他递了话,如果不肯做乡政府的生意,那便是给乡里过意不去,雷乡长很不高兴,李长庚最后只能去服软,想了一些办法才算是把关系重新维系好,这1995年和1996年还行,过了。
1997年开始换了乡长,新来的乡长手笔很大,长期安排在李家饭庄吃饭,县里来的,乡里的各种会议和接待都安排在李家饭庄,两年下来就消费了七八万,但是结账却总是磕磕绊绊,乡里态度很好,但是总是说困难,每一次结账总是只能接到百分之七八十,要留点儿尾巴。
这种情形从1999年开始又变了,一年下来消费了两万多,一分钱都没接到,理由是乡里财政没钱,等到有钱的时候再来结账,欠账不赖账,但具体什么时候有钱,说不清楚。
就这样李家饭庄关门歇业,实在是撑不住了,八万多块钱对于一个乡里的小饭馆不是小数目了,而且再这样下去,李长庚不知道这账还要累多高,乡政府的人来吃饭,你还不敢拒绝。
从沙正阳眉宇间的阴沉中夹杂着的怒火,蒋胜宽和马建军就知道恐怕要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