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我们犹豫的地方啊。”王鸿生说道,他指了指秘书刚倒出来的茶,笑着对秦海说道:“先喝茶吧,咱们边喝茶边聊。我主要是想听听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受到长期计划经济的影响,中国的产品价格体系是严重扭曲的。改革以来,国家陆续放开了轻工业品的价格,但对于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工业产品价格,一直不敢却触动。重工业是轻工业的上游,重工业产品价格一旦上涨,就会带动下游的轻工业产品价格随同上涨,从而影响到百姓的生活。此外,诸如钢材、水泥等原材料价格一旦失控,还会使国家重点工程建设面临预算不足的威胁,这也是国家难以承受的。
尽管有这么多的顾虑,但理顺价格体系仍然是不能不做的事情。重工业产品的价格如果长期得不到调整,重工业的发展就会受到影响,最终拖累整个国家的发展速度。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国家计委一直在筹划放开重工业产品价格的方案,到现在这个时候,整个价格改革已经是箭在弦上,随时就要启动了。
王鸿生深知启动重工业产品价格改革的风险,也一直在寻求规避风险的手段。这段时间,他与不少地方的官员都进行过接触,探讨各地对于价格波动的承受能力。这次到安河来,他与柴培德也谈到了这方面的问题,但只得到了一个勉为其难的答复。不过,柴培德倒是建议王鸿生听一听秦海的意见,虽然在他们这个级别的官员眼里,秦海仅仅是一个民营企业家而已,但柴培德认为,秦海是一个颇有见解的人,或许能够给王鸿生一些另类的启示。
早在上次秦海去王鸿生家里赴家宴的时候,王鸿生就对秦海的眼界颇为欣赏。听了柴培德的举荐之后,他便决定要与秦海就价格改革的问题面谈一次,听听这个思维敏捷的年轻人有什么高见。
秦海拿起小小的工夫茶杯,欣赏了一下杯中碧绿的茶水,一饮而尽,赞了一声“好茶”,又向王鸿生的秘书道了声谢,然后回归正题,说道:
“王主任,我觉得,价格波动,不外乎就是供求失衡吧。现在生产资料的供应是计划和市场双轨并行,如果要放开计划价格,其实就是把计划内的生产资料推向了市场。原来因为计划约束而买不到这些生产资料的单位,现在有资格购买了,市场需求量就会大幅度上升,从而产生出一定的供求矛盾。您说是不是这样?”
王鸿生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秦海继续道:“一种产品如果市场供应不足,就只能是价高者得之,这就是市场价格上涨的原因。要避免出现严重的物价上涨,就需要国家未雨绸缪,事先准备好足够的物资,以便在供求失衡的时候,抛售出来,用以平抑物价,这个道理,我想王主任和计委的研究人员肯定是明白的。”
王鸿生道:“道理没错,但国家要准备好足够的物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觉得,多少物资才能算是足够呢?”
“我没有这样的概念,王主任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吧?”秦海坦率地说道。他只是一个材料专家,不是经济学家,哪能计算得出全国的物资缺口会有多大。
王鸿生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不是秦海能够回答得出来的,他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组织过不下十次专家研讨。专家们的意见也大相径庭,有人认为国家不需要准备什么物资,任凭物价上涨,涨到一定程度就好了。”
“呵呵,这种观点也不算新鲜了。”秦海用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评论道。
“的确不算新鲜,西方学者把这叫作休克疗法,苏联正准备采取这样的政策。”王鸿生说道。
秦海笑道:“苏联老大哥的觉悟很高的,总是愿意给咱们当试验田。咱们不妨等苏联人试完,看看效果如何,然后再决定我们要不要用这样的政策,您觉得如何呢?以我的猜想,不出两年,苏联就会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们:此路不通。”
“你这个小秦,俏皮话太多了。”王鸿生无奈地用手点了点秦海,批评道。不过,他在心里是很认同秦海的说法的,作为一名老计委干部,他知道休克疗法其实就是饮鸩止渴,中国根本不可能去尝试这样的政策。秦海说得对,苏联人愿意当试验田,就让他们去试吧。等他们撞了南墙,就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
“不管怎么说,物价波动太大,对于国家经济的破坏肯定是非常显著的。许多企业会因此而陷入困境,老百姓的生活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我觉得,我们国家要搞价格改革,在一定程度内的价格波动可以承受,但必须要有足够的手段来保证物价不会飚升到危及国家稳定的程度,这是国家应有的底线。”秦海收起了调侃的嘴脸,对王鸿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