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水仙雅室的这群人,为首正是刘从广及李家三郎李琚、四郎李琦、五郎李瑊、及六郎李玮。
说来也巧,今日刘从广也在矾楼宴客,非但邀请了李家儿郎及其玩伴,还请了京中较有名的考子,例如最近在考生中风头较盛的冯京、谢景温、刘谷等。
虽说同为外戚,但刘从广、曹佾、李用和等人的名声确实要比张尧佐好得多:刘从德、刘从广兄弟是因为素来喜欢结交士人,在文人士子中颇有善名;而曹佾、李用和则是因为自知身份敏感,谨言慎行,故博得朝野好评。
因此冯京等赴京赶考的学子也乐得接受刘从广的邀请,毕竟这也是结交人脉,于双方都有利。
但若是换做名声不佳的张尧佐,估计冯京等人就未必肯接受了。
范纯仁、吕大防等人愿意出席张尧佐的宴席,可以说完全看在赵旸的面子上。
在矾楼摆酒,鲜有不请花牌助兴的,张尧佐不例外,刘从广亦不例外。
刘从广是官家的同辈人,当年也是寻花问柳的常客,如今少说也有四十五岁了,考虑到这次李家六郎李玮也在,他本不打算叫花牌助兴,但架不住李家兄弟的闹腾,毕竟李家三郎李琚、四郎李琦、五郎李瑊都不过二十岁上下,正是知女人的岁数,来矾楼用宴,又岂能不叫花牌?
几声叔喊下来,刘从广只好答应,不过倒也不忘告诫李家六郎李玮:“谁都可以与楼内花牌作乐,唯独你不可,明白吗?”
年仅十五岁的李玮在世叔刘从广及几位兄长跟前,倒也算听话,点头答应。
只因他已与官家所珍视的独女福康公主定婚,虽说公主今年才十一岁,二人尚未成婚,但毕竟也是驸马身份,自然不好亲近其他女色,免得惹官家与公主不快。
于是刘从广唤来管事,这才知晓张尧佐今日也在矾楼摆宴,且楼内最有名的两名花牌也被张尧佐给预定了。
若是被他人预定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刘从广与李家兄弟倒也不至于为了两名矾楼名妓就跟人发生冲突,但偏偏是张尧佐,这令他们很是不快。
四郎李琦冷笑道:“张尧佐这厮能当上知开封府事,皆仰仗其侄女张美人献媚于官家,他居然还有脸摆宴?”
五郎李瑊也道:“叔,要不咱们教训一下他?”
六郎李玮当即赞同道:“好好,去年年末我入宫见到公主,她曾向我抱怨,称张美人怨忿官家宠她,时常故意在官家面前说她坏话,还使法子挑唆官家责罚她,今日教训一番张尧佐,也是替公主出口恶气。”
听到这话,他三名兄长纷纷赞同,毕竟在他们看来,日后他们李家,就指望着六郎与公主这段婚姻了,讨好公主总不会有错的。
刘从广已过了主动招惹是非的岁数,对此有些犹豫,毕竟为了两名花牌与张尧佐结怨,不值当不说,传出去也不好听,但架不住李家兄弟怂恿,尤其是六郎李玮口口声声表示要为公主出气,他终究还是默许了,反正张尧佐的后台也就一个张美人,他刘从广倒也不惧。
于是刘从广便唤来楼内管事,摆明态度截胡了张尧佐预定的两名花牌。
甚至李家兄弟还叫管事向张尧佐传达:若不服便去三楼雅室找他们!
矾楼得罪不起张尧佐不假,但更得罪不起刘从广与李氏兄弟,前者乃刘太后的侄子,名义上论为官家的从兄弟,实际官家亦待其如家人;而后者更是官家的表弟,甚至六郎李玮日后还是官家的女婿。
权衡利弊,矾楼只能选择得罪张尧佐。
待回到雅室内,李家兄弟得意洋洋地将此事告知冯京、谢景温、刘谷等一众考子,众学子面面相觑,但李家兄弟请来的玩伴却纷纷称赞,这些人大多都是攀附李家的豪室子弟,与五郎李瑊、尤其是六郎李玮最为亲近。
随后,刘从广及李家兄弟便一边在三楼雅室内作乐,一边等着张尧佐找上门来。
结果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张尧佐来兴师问罪,刘从广和李家兄弟也感觉有些纳闷,便唤来三楼的管事令其去二楼打听,这才得知张尧佐重新挑了十名花牌。
张尧佐认怂了,这固然令李家兄弟颇为得意,但张尧佐重新挑选了足足十名花牌的做法,也给他们找到了新的借口:你重挑十名花牌,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归根到底,他们本来就已打定主意要令张尧佐难堪,除非张尧佐上三楼向他们示好,认怂赔罪,否则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令李家兄弟放弃。
“既然他不识抬举,那就别怪咱不客气了。”
随着李家兄弟四人振臂一呼,率先去找张尧佐的麻烦,若干名豪室子弟紧随着而去,留下冯京、谢景温、刘谷等人面面相觑,最后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三楼杀到二楼,率先来到水仙雅室的隔壁玉兰雅室,砰地一声打开门闯了进去,惊地在室内作乐的一干开封府官员为之一静。
随即,便有人拍桌喝道:“你是何人,这般无礼闯入他人宴席。”
可莫小看张尧佐今日宴请的这些开封府官员,这些官员皆是开封府使、府、州三院的判官、推官等,品级为从五品至六品不等,且三院主官都有资格早朝奏议的,自然有底气呵斥。
不过三郎李琚却也不惧,平静道:“西上閤门使李琚。”
“区区……”拍桌那名官员冷笑着还想再说什么,旁边便有知情者扯了扯他衣袖,低声提醒道:“此李用和家三郎。”
拍桌那名官员立马就不做声了。
西上閤门使,虽说是正六品的武职,但说白了就是负责看管宫内那些边门及小宫门的武官,谈不上位高权重,但李家那可是官家生母李太后的娘家。
再加上刘从广随后也走入雅室内,认出他的开封府官员自是愈发不敢作声了。
当然李家兄弟也没有为难这些官员,只是询问张尧佐的去向。
短暂的寂静后,或有人小声透露道:“好似在隔壁水仙雅室,宴请应考举子……”
四郎李琦冷笑道:“就凭他那狼藉的名声,居然还有应试举子愿意与其来往?看来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辈。”
说罢,他与其三哥李琚一同领着众人朝隔壁水仙雅室杀了过去,倒是稍作停留,向在座诸开封府官员赔了个不是,也算是替几个世侄的莽撞无礼善后。
两间雅室不过就是隔着一条走廊,没几步路李家兄弟便带着众人杀到了水仙雅室外,一见室外挂着水仙二字的室牌,兄弟几個纷纷点头:没错,就是这了!
恰巧此时室内秦玉奴唱到“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三郎李琚作为李家兄弟在京岁数最大的兄长,率先打开门闯了进去,口喝一声:“谁做的词,竟敢写什么烽火燃山河!”
雅室内顿时一静,纷纷闯入室内的这群人。
闯入室内后,李家诸兄弟一扫室内众人,目光立刻就定格于张尧佐,毕竟李家三郎李琚为西上閤门使,四郎李琦为閤门通事舍人,五郎李瑊为宫院使,简单说都是在宫内领着禁军当差的守卫头头,自然认得张尧佐。
而张尧佐也认得李家兄弟,更没想到对方居然在他已息事宁人的情况下还敢来前来挑衅,怒斥道:“李家厮儿,擅闯我会宴,意欲何为?!”
斥罢,他又觉得与这等小辈争论过于跌份,又补充一句:“刘从广呢?叫他来与我论!”
你什么身份?也敢夸口叫我世叔来见你?
三郎李琚挑眉冷笑一声,敷衍地抱抱拳,自说自话道:“得知你当上知开封府事,我等兄弟特来为伱作贺啊,未曾想你等居然吟什么‘烽火燃山河’,莫不是咒我大宋?”
最是想令张尧佐难堪的六郎李玮上前一步,喝问室内五名艺妓道:“谁唱的?”
其余四名艺妓纷纷看向秦玉奴,后者吓地面色发白,捏着那张纸不知所措。
李玮上前一把夺过,倒也没为难秦玉奴,瞥了一眼纸上字迹,又环视桌旁众人,质问道:“这是谁做的词?”
范纯仁、钱公辅、文同、沈遘、吕大防等人相视一眼,正襟危坐,谁也没有作声。
张尧佐亦缄口不言,心中倒是有所期待。
见此,李玮又质问了一遍:“谁写的?”
就在他要质问秦玉奴时,赵旸淡淡道:“我写的。”
“你?”李玮打量了几眼赵旸,再一瞥纸上字迹,嗤笑道:“这般丑陋的字,也敢学人作诗赋词?”
赵旸表情不善地反讥道:“你长得如此丑陋,不照样敢出来示人?”
噗嗤,吕大防失笑出声,其余众人也憋笑憋地难受。
李玮确实生得不甚好看,因此福康公主对两人婚事亦有诸多抱怨,只不过官家觉得亏欠生母,故坚持这桩婚姻,此刻听到赵旸出言嘲讽,李玮又羞又气,恨声斥道:“你知我是何人么?”
“你是何人?”赵旸平静问道,他确实不认得李玮。
李玮得意道:“我乃李家六郎,内殿崇班、驸马都尉李玮,福康公主日后夫婿也!”
“然后呢?”赵旸再度平静问道。